“一畝地又一畝地,整合在一起,就是開闊的良田。一個又一個的認耕人,匯聚在一起,集結起鄉村振興的新能量。”
11月1日早晨7時,梅州市梅江區城北鎮扎下村的客都新階田園,梅州市稻豐實業副總經理熊國旋早早來到現場,指引著收割機下田,趕著晴好天氣作業。
11月初, 梅州客都新階田園一派豐收景象。(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機器大口大口地“吃”下連片的稻子,“吃”飽了就停到田埂邊上,“吐”出干凈的稻谷顆粒,嘩啦啦地裝滿一個個蛇皮袋,扎扎實實地填滿了幾貨車的車廂。
“新階田園”顧名思義,是由梅州市新的社會階層人士認耕的田園。這支社會中活躍的新力量中,不乏互聯網“流量大V”,他們將收獲的場景拍成視頻,在梅州市新階聯的官微甫一發布,就收獲一片點贊。
與此同時,60公里以外的大埔縣銀江鎮坑頭村片區,處于延綿山體之上的另一片新階田園,像是一片蒼山間戴起的金黃色“蓋帽”。那是一塊一塊的梯田,成熟的稻穗在風里搖曳,復耕后的稻谷豐收在望。
如果時間回到10個多月前,前者還是“長草一人高”的荒地,后者則是讓村民看了都“扭頭走”的荒山。
從撂荒地到豐收田,復耕復種新力量的注入,喚醒了一畝畝沉睡的土地。
難啃之“荒”
“這山本來沒有路,開荒時候才開的路。”
大埔縣銀江鎮坑頭村黨支部書記、大埔縣綠仙農林發展有限公司負責人謝志偉回想起,開荒時還一度心里沒底。
開春后雨水有點多,謝志偉帶著團隊去實地勘察的時候,山上荒草長到一人來高,雜樹叢生,需要“披荊斬棘”才能開出一條小路來,有的人看到這場景怕得扭頭就走。但他們還是響應政策去開荒,大部分人硬著頭皮走下去,頗有“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感覺。
“梅州八山一水一分田,好耕的都耕開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我們也只能靠山吃山。”謝志偉的公司作為大埔縣新階聯的會員之一,近年一直都有參與復耕復種,積累了豐富的耕種經驗,但是村里丘陵延綿的復雜環境和條件,還是讓他們略感壓力。
這里原本就是偏遠地區,復耕復種還得考慮重新開路、打田和修渠。
大埔縣銀江鎮坑頭村的復耕地在一片丘陵之上。(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正月里,謝志偉雇了兩臺挖掘機上山,硬生生開出一條羊腸小道,雨天路滑的時候,挖掘機還一度因為山路泥濘陷進土里,找了機器才把它拉出來。山上植被茂密,挖掘機必須挖得很深才能連根拔起,又經過打田機兩個多星期的上山作業,前期投入三四十萬元,團隊才把部分山體改造成梯田。
形象地說,就是要把山頂“削”成一塊塊,在平坦的土地上才能進行耕種。
當地人把這稱為“啃荒”。
梅州作為廣東糧食主產區之一,全市糧食播種面積和總產量分別占全省8.3%、8.9%。然而由于特殊的地貌特征,成片的平坦土地不多,全市撂荒耕地有超過75%是山坑田,還有不少是“苦澇”之田的沼澤地,被客家人稱為“湖洋田”,都是難啃之“荒”。
“啃荒”的難度,不僅在于客觀條件限制,還有最實際的利益問題。
位于梅江區城北鎮扎下村居民舍旁邊,有難得的一片平坦土地,但是因為附近的小河常常泛濫,反復被水淹,也撂荒了六七年,瘋長出來的植被把原本的水利設施破壞掉了,原本不大的土地也被雜樹分得七零八碎。
“這地太碎了,大型機器設備下不去,開荒成本不小。農民又是散戶居多,那一畝三分地一年到頭就夠自己種自家吃,余下賣不了幾個錢,所以很多人寧愿去打工。”扎下村村民小組組長陳壽方說,投入與回報不成正比,也是土地撂荒的一個突出問題。
有人算了一筆賬,開墾好的土地耕種,一年種植成本約900元至1000元,撂荒地還得考慮平整土地、打田、修建水利等前期投入,每畝地在種植成本上還要增加1000多元的改造成本。而一年兩造年產稻米六七百斤,品質比不上單價10~20元的有機米,普通米在市面上就賣2~4元一斤,一家耕作幾畝地,除了口糧拿出去賣,賺不到多少錢。
既要克服艱苦條件,又要平衡利益,這荒著實不好“啃”。
破題之解
既然難“啃”,梅州“啃”荒為什么還要“啃”到山坑地和“湖洋田”去呢?
這要置于保障糧食安全大背景下去看。
民以食為天。耕地事關“確保中國人的飯碗主要裝中國糧”。
廣東作為人口第一大省,也是糧食消費第一大省,本省的糧食自給率不高。2021年,國家要求廣東省以2020年的糧食播種面積為基數,只增不減。這對廣東來說并非易事。
何以挖潛?
廣東把破題的切入口,投向了沉睡的資源—撂荒耕地,向復耕復種要增量。
之前撂荒的土地,復耕難度也相對更大。(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然而像梅州這樣的農業大市,因其歷史和地理條件的緣故,撂荒地面積相對較大,領到的任務也很重-今年省里要求梅州10月20日前全面完成連片3畝以上撂荒耕地復耕復種任務,全面完成全年糧食播種面積275.14萬畝以上、糧食產量113.69萬噸以上、大豆播種面積6.08萬畝以上的硬任務。
所以梅州必須向撂荒地開“啃”。
今年國家首次實行糧食安全黨政同責考核,省里還把撂荒耕地復耕復種納入鄉村振興考核重要內容,梅州市也制定了相應的獎補政策,各級黨政一把手與駐鎮幫鎮扶村工作隊協同作戰,推動社會力量廣泛參與。有些鎮還采取掛圖作戰的方式,每天在鎮政府一樓大廳以及粵政易工作群通報各村復耕復種進度排名,營造“比學趕超”的氛圍。
梅州市新的社會階層人士聯合會網絡人士分會秘書長、80后大V吳宇嘉對此印象深刻。年初的時候吳宇嘉到各地去拍視頻,發現很多縣、鎮一級的一把手,都走進田間指導糧食生產,進村入戶搞調研,想方設法盤活撂荒地。其間也會遇到一些地塊零碎、耕作條件不足、勞動力不足的“硬骨頭”,確實成為地方的一塊心病。
“糧食安全關系我們每個人的飯碗,也落實到地方來了。我們新的階層人士思維活躍,路子廣,能不能也為這件大事做點什么?”當時一個想法就在吳宇嘉腦子里蹦出來。
新的社會階層人士是近年新興的概念,這個群體包括民營企業和外商投資企業的管理技術人員、中介組織和社會組織從業人員、自由職業人員、新媒體從業人員等。因其涵蓋面廣、靈活性強,成為統一戰線工作新的著力點。
此時,梅州市委統戰部業已開始關注思考這一問題,并先一步展開緊鑼密鼓的調研。
“良田都是相似的,撂荒地各有各的難題。總結起來,也是‘誰來耕’‘誰出錢’‘誰受益’這幾個問題。我們能不能把社會力量集中起來,就好像把散碎的田地整合起來,解決這些關鍵問題。”梅州市委統戰部相關負責人分析,民營經濟和新階層領域涵蓋廣泛、人才資金智力密集,是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可以充分發揮行業優勢、資源優勢、智慧優勢和群眾首創精神,大膽探索新模式新路徑。
4月16日,梅州市委統戰部組織召開了一場專題座談會,統籌協調新階聯會員企業、農業部門、鎮村等相關方參與熱烈討論,最后敲定了“復耕一畝地”的活動方案,開展賦能鄉村振興的認耕活動。
“具體來說,就是會員可以每畝2400元的標準認耕土地,農業龍頭企業對接鎮村流轉撂荒地,收獲后返還認耕者600斤優質有機絲苗米,這樣能夠有的放矢地破解固有難題,探尋各方受益的方案。”梅州市新階聯秘書長鄭雅倩介紹,按照這個認耕模式,優質有機米的價格相當于4元一斤,大幅低于同類產品10~20元的市場價,更容易得到市場的支持。
復蘇之地
新模式很快為復耕注入新力量。
梅州市新階聯常務副會長單位梅州市稻豐實業,同時也是國家重點農業龍頭企業,成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首批試點選定了梅江區城北鎮這塊苦澇田。
“這里的地塊散碎,原來的田埂都看不清了,水渠塌方,基本要重翻一遍。”接手這個項目的熊國旋決定,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片田”整合成“大塊田”。
在梅州市委統戰部和市農業農村局的支持和協調下,稻豐實業跟當地鎮村對接,把農民的土地流轉整合起來。5月開始清理植被,很快打田機下了地、以水肥改良土壤,水渠也重新修起來。專業人做專業事,這塊地很快脫胎換骨。
它們也有了新的名字,叫客都新階田園。
吳宇嘉等一眾新階人士,也熱心參與了活動的策劃和推動,廣泛發動會員參與。6月首期認耕展開,包括客都新階田園在內的50畝地很快被“一搶而空”,吳宇嘉也認耕了屬于自己的一畝地。
“我對于農耕的記憶還停留在兒時,跟著大人們插秧、割稻子,閑時就在田埂水圳玩耍。長大后到天津等地讀書、工作,近年來乘著鄉村振興的大潮回到家鄉。這一畝地圓了我的兒時夢。”吳宇嘉閑暇時帶著孩子體會勞動的心得,重溫農村生活的樂趣。
新階田園從一開始的耕種,到最后的收獲,他的團隊錄制出系列短視頻,在網上時不時出“新番”,引得不少網友“追劇”“點贊”,把這塊地打造成了“網紅地”,發動更多的80后、90后年輕人參與進來。
擁有20萬粉絲的本地新媒體梅州信息港,也是市新階聯會員單位,全程參與了活動的宣傳策劃。梅州信息港負責人溫優說,自己也認耕了一畝地:“我們今年還策劃了農耕節活動,接下來考慮借助新媒體的影響力,請網紅來參與農耕直播,把學生的勞動課研學搬到田間來,讓更多的人感受到農耕之樂。”
梅州市新階聯倡導會員企業以市場為導向,通過項目化形式進行耕地流轉發展農業產業。主題活動也在梅州各縣逐步鋪開,在五華、蕉嶺、大埔、平遠等縣(區)集約認耕的近千畝撂荒地的開耕工作緊跟著推進。
大埔縣銀江鎮坑頭村今年新開荒的這片地,也被列入首期試點之一,縣工商聯、新階聯領導班子主動帶頭認耕,三四十人認耕了70畝,很快為項目注入了新的資金流,綠仙農林的團隊也擴大了復耕面積,六七月種了第二造稻子。
“有了資金支持,又打通了末端的銷售通路,我們就可以放手‘啃’、全力‘啃’。”大埔縣新階聯會員謝志偉認為,賦能鄉村振興“復耕一畝地”主題活動的開展,帶來穩定的訂單,企業就成了接單員,統一實施復墾耕種。
網絡人士分會充分運用形式多樣的新媒體矩陣,加大“復耕一畝地”主題活動的宣傳,認耕者既可下田體驗耕作樂趣,也可線上觀看“認耕認種專屬愛心田”。截至目前,相關宣傳產品的全網閱讀量已突破百萬人次。
企業的技術和新階層人士各顯神通的助力,為復耕復種強勢賦能。
賦能之力
越來越多的耕地被喚醒了。
據不完全統計,近年來梅州全市新階聯會員通過個人項目的形式,推進土地流轉、集約,為全市解決了8746畝土地的改造再利用難題,其中復耕復種撂荒耕地2248畝。
大埔縣銀江鎮坑頭村的復耕地在一片丘陵之上。(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在這些活躍分子的有力推動下,“復耕一畝地”活動在梅州全社會各領域“攪動一江春水”,吹起了一股復耕復種旋風。不少鎮村也參照這種模式,廣泛發動在外鄉賢、黨員干部以眾籌認耕、耕種體驗的形式參與復耕復種。
建筑老板謝欽祥積極響應號召,和朋友一口氣認耕了200畝田地。
“沒想到臨老做回農民。”梅州市梅縣區畬江鎮官鋪村一塊新墾的田地里,老謝蹲在田埂邊,滿心歡喜地看著自己認耕的這塊地。
老謝是土生土長的本村人,家里世代耕田種地,年輕氣盛時的他不愿意種地,外出干起了建筑工程。經過多年奮斗,老謝的混凝土公司搞得有聲有色,本人也成了鄉賢企業家。可這個時候他再回到老家,看到村里的一些田地被撂荒了,感覺很痛心又很無奈。
“所以了解到認耕倡議的時候,我很快就響應了,就當是為家鄉作點貢獻。”謝欽祥說,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要吃飯,農業是基礎,有余力就應該反哺農業。
這個豐收季走馬梅州,平遠縣的山坑田里,挖出了連串的富硒高山紅薯;蕉嶺縣新階聯認耕的285畝絲苗米迎來大豐收;梅江區曾經無人問津的撂荒地收獲了飽滿的玉米……
一畝地又一畝地,整合在一起,就是開闊的良田。
一個又一個的認耕人,匯聚在一起,集結起鄉村振興的新能量。
統戰工作的本質要求是大團結大聯合,解決的就是人心和力量問題。通過發動新階層人士等活躍分子,對更大范圍的群眾起到帶動作用,加強前瞻性思考、全局性謀劃、戰略性布局、整體性推進,才能以大統戰思維集聚大人才群體,以大統戰戰略整合資源辦大事。這與發動“認耕”的思路是一致的。
眼下,梅州已全面完成省、市部署的撂荒耕地復耕復種任務,全市完成全年糧食種植面積約280萬畝,比去年有所增加。
《南方》雜志記者從廣東省農業農村廳獲悉,2020年以來,全省復耕175.17萬畝撂荒耕地。這既要有頂層設計的統籌,也與各地的基層探索分不開。
“一畝地太散碎,連成片好種田。做事成事的思路也是一樣的,社會個體的能力雖小,聯合帶動起來,就能匯聚成復耕復種的新力量。”廣東省委統戰部相關負責人介紹,梅州全市新階聯賦能鄉村振興“復耕一畝地”大膽探索方式路徑,打造新的社會階層人士統戰工作“梅州樣板”。這得到了省農業農村廳和當地農業部門的認可。統戰工作強調服務中心大局,下一步將指導省新階聯不斷總結和推廣工作經驗,繼續發揮統戰優勢、擴大試點經驗,為全省鄉村振興充實力量。
有了這樣的賦能之力、合眾之勢,將會造就更多復蘇之地。
深呼吸 散地變整田,以統戰思維整合資源辦大事 散地變整田,農民笑開顏。 在中國這樣一個有著14億多人口的大國,解決好吃飯問題始終是治國理政的頭等大事,關系到“中國人的飯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因此,保障糧食安全是一筆政治賬、長遠賬。 具體到撂荒地的問題上,“有田沒人耕”背后暴露出切實的問題,或是改造條件不佳,或是“瘦田”不掙錢。不能讓農戶僅憑著責任感去墾荒,所以不能撇開經濟賬,還得算好民生賬,以效益導向明確“誰來耕”“誰受益”的問題,才能真正落實“最后一鋤頭”。 我省民營經濟和新階層領域涵蓋廣泛、人才資金智力密集,以資源整合方式,發動會員集約認耕撂荒土地,可以有效地凝聚農民、市場和政府多方力量集中做大事。 “復耕一畝地”打造的“梅州樣板”,從思路上看,這是統戰部門貫徹落實“六個必須堅持”,對“堅持系統觀念”的深入理解和準確把握;從實踐上看,是化零為整、握指成拳的過程;從機制上看,則是運用統戰思維、凝聚共識推動的成果。本質上就是不同層面的資源整合,通過把頂層設計落實到基層探索,以集體的力量、市場的規則來算好政治賬、民生賬。 近年來,廣東省委統戰部在每年的主題教育活動中都強調服務中心大局,強化頂層設計。落實重點部署,抓好示范引領,圍繞鄉村振興等“國之大者”戰略,鼓勵地市統戰系統探索具有地方特色的經驗方法,取得積極成效。 這一畝田里“種”出來的經驗,還可以在更多領域發散推廣。